劇組嶄新的一天, 是從化妝間開始的。

鑒於“宅男”是一部雙男主現代劇, 只有一位主演是女性, 而且妝容要求不高，所以化妝間的配置要比古裝劇組清爽簡潔許多。

化妝組一名組長, 四名組員, 是合作六年的固定班子, 平均年齡不到30歲, 年輕好動喜八卦, 加上劇組沒有什麽難纏的大牌明星, 所以工作氛圍十分輕松自在。

“今天的三場戲都是外景啊——”唐甘蘭的化妝師小關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，圓圓臉，馬尾辮, 飛快攪拌著粉底液。

“兩場街景, 一場在酒店。”唐甘蘭翻著劇本道。

化妝指導林錦走過來看了一眼：“小唐的皮膚太白了, 外景的光更顯色，多調一點青色進去, 要那種常年不曬太陽的青白色, 黑眼圈的青色要比昨天重一點。”

小關：“色度怎麽把握？”

“剛才吃飯的時候看到譚老師了沒？就按她的臉色和黑眼圈走。”

“哦。”

唐甘蘭：“噗。”

“笑啥, 幸虧有譚老師在, 她那雙黑眼圈就是我們的標準調色板。”林錦用海綿壓了壓唐甘蘭的鼻翼。

唐甘蘭憋笑：“……是。”

“眼妝還按照昨天的標準嗎？”小關問道。

“眉毛還是不要動，不修邊幅最好，眼影稍微掃一點, 眼線——小唐你這眼睫毛自帶眼線啊。”林錦表示羨慕。

唐甘蘭：“哈哈——”

“今天不戴帽子, 發型按照我昨天給你的照片處理。”

“好的林姐。”小關調出手機照片。

唐甘蘭睜眼瞄了瞄, 照片上的發型——就是沒有發型，一頭軟毛，軟塌塌的劉海遮住眼睛，像一團毛線球蓋在了腦袋上。

唐甘蘭：“……”

這跟毛線帽子有啥區別？

“今天有動作戲，最後定妝一定要註意。”林錦指導完小關，轉身觀察隔壁言泊寧的妝容。

言泊寧已經抓完了頭發，眼睛經過特別處理，變得又細又長，眼尾微微挑起，是典型的狐貍眼，化妝師小劉正在做最後收尾。

“很好，裴煦的氣質就要這樣，有點痞氣——”林錦抄起修容刷言泊寧顴骨下掃了兩下，“脖子多塗點黑粉，哎呦，真是愁人，現在男演員怎麽一個比一個白，讓女演員怎麽混啊。”

“可不是嗎，唐老師和言老師明顯比我白了兩個色號。”最左邊的羅晗無奈嘆息。

“咱們貝笑笑可是網紅大美女，我今天一定要把你畫的美美噠！”負責羅晗的小張是唯一的男化妝師，一副要大展身手的表情。

“我看看啊——”林錦端詳羅晗的臉半晌，“不要貼假睫毛，眼影，腮紅、口紅用橙色系。”

“啊？”小張說，“不用假睫毛？”

“眼線只畫內眼線，要自然。”

“可是林姐，現在網紅的妝容都是那種誇張的……”

“讓你看劇本，你看了沒？”

“看了啊，劇本裏設定貝笑笑是粉絲過百萬的大網紅，而且——”

“貝笑笑直播的風格是自然，清新，可愛，是宅男女神，用白俊的話來說，就是直播界的一汪清泉，所以要用日系自然感妝容，尤其是腮紅和眼影，用這三種顏色層疊疊加，全部用啞光。”林錦說。

小張恍然大悟：“好的，林姐。”

“本來我還覺得顧導讓咱們看劇本是浪費時間，沒想到真有用啊。”小關感慨。

“不要我說一句你們做一句，自己多看多想，以後你們自立門戶的時候用的上。”林錦道。

小劉：“我們要一輩子跟著林姐混。”

小關：“對！跟著林姐！”

小張：“一輩子不動搖！”

這一喊，唐甘蘭、言泊寧和羅晗不禁都笑了。

“拍馬屁就省省吧。”林錦翻白眼，從鏡子裏觀察三位主角的妝容：“做咱們這一行，就是要好高騖遠，就是要不安於現狀，若是得過且過混日子，那就離失業不遠了。”

劉關張三人：“是，林姐。”

“能遇上顧導這樣的團隊不容易，能遇到這樣的演員更不容易，咱們可要珍惜這次機會。”

羅晗：“林姐，瞧您說的，我臉都紅了。”

言泊寧失笑，唐甘蘭樂的不行。

林錦：“我可不是瞎說，我起碼有五六年了沒遇上這樣靠譜的團隊了，故事沒的說，好故事，導演沒的說，認真到一百一，各部門的兄弟姐妹，那更沒的說，個頂個的有想法有創意。”

“林姐，你這樣拍馬屁顧導他們也聽不到啊。”小關樂不可支。

“我還沒說完呢，就一點不好，周制片太摳門了。”林錦說，“就說前幾天連著好幾個大夜，咱們吃完串串去報銷，他居然管咱們要□□，還要增值稅專票？！什麽鬼！”

“哈哈哈哈哈哈——”唐甘蘭一下沒繃住，大笑出聲。

羅晗樂得歪在椅子上，言泊寧扶額悶笑。

“林姐，你這可就冤枉周制片了，最後他還是報了嘛。”小劉笑道。

“那還不是沖著譚編劇的面子……”林姐嘀咕，“他一說不報銷，譚編劇就冷颼颼飛眼刀子，艾瑪，當時樓裏的燈哢嚓一下就滅了，嚇得周制片一跟頭從椅子上栽下來，當場就應了。”

劉關張目瞪口呆：

“臥槽，真的假的？”

“靈異片嗎？！”

“咱們這譚編劇不是一般人啊，我跟了周制片三個項目了，能逼得這鐵公雞拔毛的人，是個人物。”林錦感慨。

唐甘蘭已經笑岔氣，言泊寧捂著肚子狂抖，羅晗拍桌。

“不過說起來，若真論鐵公雞的程度，周制片其實還不算啥，我剛入行的時候，遇到一個經紀人，那才是鐵公雞中的戰鬥機，何止一毛不拔，還要從你身上拔毛！”林錦心有餘悸道。

“有這樣的人？誰啊？”唐甘蘭邊笑邊問。

“於昂。當時只是個小經紀人，這兩年紅了，做了經紀人總監，手下出了三個影後，兩個偶像團體，還有一堆流量，個個都紅得發紫。”

“林姐，你說的不會就是甜甜圈少女他們公司的經紀人總監吧？”小張叫道。

“對對對，就是那個組合，青虹娛樂的。”

“甜甜圈少女，安夢夢？”唐甘蘭驚訝，“我和她拍過戲。”

“是啊，我就是千年一戀入的坑，還加入了甜甜圈少女的粉絲後援會，可這粉圈實在太亂，我待不住就出來了，不過群還留著——”小張瞪大雙眼，“聽說於昂出事了。”

“出什麽事兒了？”眾人好奇。

“群裏的大粉說是稅務問題，他被強制隔離調查。”小張說，“不過也有人說是去年的稅務自查青虹出了問題，於昂成了替罪羊，還有人說，於昂暗裏套青虹項目的錢，被高層發現，報警抓走了，聽說現在正在打官司呢。”

眾人：“喔噢——”

林錦搖了搖頭：“今年真是——青虹娛樂這種公司都能出事——唉……”

化妝間裏的氣氛頓時有些凝重，小劉、小關、小張手下加快了速度。

“三位老師好了沒有？”場務探進腦袋問。

林錦：“好了。”

“先去現場，去了現場再換衣服，車已經等著了。”

“好！”

酒店門口，兩輛中巴發動機轟鳴，五輛設備車整裝待發，道具服裝燈光攝像正在搬運設備箱，顧導、譚遲站在車邊，舉著劇本嘀嘀咕咕。

“顧導，早啊！”唐甘蘭走過去打了個招呼，又湊到譚遲身邊，壓低聲音，“聽說你把周制片嚇著了？”

譚遲：“哈？”

“就串串報銷那事。”

“哦。”譚遲搖頭，“周制片太摳了。”

顧奇：“咳咳！”

唐甘蘭：“我今天還聽說一個比周制片還摳的人。”

譚遲：“怎麽可能？！”

顧奇：“咳咳咳！”

“真的！”羅晗也加入討論，“聽說是一個叫於什麽的經紀人。言哥，於什麽來著？”

言泊寧：“魚肉？魚腸？”

譚遲：“……你們是不是起床太早沒吃早飯？”

“我們劇組沒那麽摳吧！”顧奇忍無可忍，“早上酒店自助早餐還是很豐盛的！”

三位主演外加一位編劇轉頭，四臉冷艷瞪著某導演：“可是沒有夜宵。”

顧奇：“……”

“夜什麽宵？！剛吃完早飯就想夜宵，哪有那麽美的事兒！”周康平從小巴車窗裏探出腦袋，“趕緊上車了！”

眾人哄笑，紛紛跳上車。

車隊出發，開往今天的外景拍攝地——錦城老街。

錦城老街不是一條街，而是一片區域，共有十六條巷子組成，橫八豎八，五十年前呈現完美的井字狀，但因近幾年市政的開發改建，面積已經大大縮小，只留了幾個標志性的小區。

小區都是六七十年代國營大廠的職工樓，最多五層樓，窗戶又窄又矮，墻體都是用紅磚堆砌，半個世紀的風雨早已將墻體表面洗刷的斑駁殘破，青苔和爬山虎勾肩搭背攀墻而上。

人行道也非常窄，只能並排走兩個人，還要為巨大的梧桐樹讓路。路邊的梧桐樹棵棵年過半百老當益壯，粗壯的枝幹甚至超過樓體高度。

在《宅男歷險記》的故事裏，裴煦的小偵探社就坐落在錦城老街的一棟老建築裏，是裴煦奶奶的遺產。而裴煦和白俊的第一次見面，也在這片茂密的梧桐樹下。

“快一點，等會兒光就不行了。”童江舉著擴音喇叭從譚遲身邊走過，身後兩個攝像師扛著肩抗機找光。

巨大的梧桐樹下，靠停著幾輛綠色的共享單車，車輪都歪了，顯然是被遺棄的。場務、錄音、打光圍起來的小場地中間，顧奇、言泊寧和唐甘蘭正拿著劇本對詞，羅晗舉著手機時不時調整自拍角度，重覆著劇中的臺詞。

“大家好，我們今天抵達的這個地方，就是著名的錦城老街，大家可以跟著我的鏡頭看一看，隔壁的建築就是全國連鎖便捷酒店……”

“隔壁的就是裴煦捉/奸場景的酒店嗎？”譚遲指著酒店招牌問俞大亮。

“沒錯，下一場是酒店內景拍攝，我們包了一層樓，五個小時，希望時間夠用。”俞大亮回了一句，又抓起電話，“老徐，群演快到了沒？到了？哪呢？我怎麽沒看到——哦哦哦，看到了！”

一輛小巴車停在了路邊，跳下了十幾個群演，俞大亮拉著執行導演跑了過去，化妝組和服裝組推著大車小車緊隨而上，整個現場又熱鬧了幾分。

譚遲退到樹下，身體靠在了共享單車上。

陽光透過枝葉間隙，零零落落鋪在了地上，風吹了起來，幹葉嘩嘩作響，有一片掉了下來，落在了譚遲的腳邊。

譚遲突然有種奇妙的感覺，感覺故事裏的世界和現實的世界融合，相通……

就在這片老街區裏，就在這棵老梧桐樹下，白俊第一次見到了裴煦，他們的故事也正式拉開帷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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